2014年5月7日星期三

曹长青:肯定新文化运动 否定五四

对近一百年前的那场影响至今的“五四新文化运动”,近年已有不少人反思,指出实际上它有两个不同的内容:“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所以有学者提出“两个五四”,要回归以新文化运动为代表的真正的五四(精神)。


但我对“两个五四”的提法不敢苟同,因为这很容易造成混乱,导致无法清晰的划分两者,结果在很多人的概念里还是一回事儿。就像“两个文革”或“两个大革命”的提法不妥一样,很难让人分清哪是哪儿,结果这概念就没法成立了。


我的观点是:应该把“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清晰地划分开来,充分肯定新文化运动,彻底否定五四运动。因为我认为从其特征和方向上来看,这两者不仅有本质性的区别,而且是对立的:


首先我们看性质:新文化运动是追求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要走英美的方向;而五四运动则是清晰的群体主义(collectivism),要走苏俄的方向。


新文化运动以抨击旧礼教、个性 解放、思想自由为特征,明显是在个人主义的方向。胡适在《易卜生主义》中特别论述了个人主义,提出独立个人,自由意志等。最早在《新青年》提出的三条:“知国家为人民公产;顺立宪制之潮流;多数国民自居于主人的主动地位”,基调也是自由主义。在日本求学时读到尼采、叔本华的,更是信奉个体主义,称颂尼采是“个人主义的雄杰”。


这里胡适最为典型,他一生是两面作战:批判(被专制和旧礼教束缚的)旧中国 ,抵制(毛泽东的共产)新中国。他要的是一个“”,根基是自由主义。而个人主义是自由主义的核心。


胡适的想法令人想起法国作家雨果在《九三年》这部他花了10年写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 中探讨的“新旧选择 ”的两难问题 。五年前我在“从雨果《九三年》看大革命”一文中评论过这个问题:


雨果认为路易十六为代表的残酷的旧制度(塔楼)应该摧毁,但同时又认为罗伯斯庇尔们摧毁“塔楼”而建起的新共和(断头台)更可怕,所以最后雨果两头都反对。那么他要怎样的法国?他要的是一种以人道主义为核心价值的未来 ,明确提出“在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更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最后落在“人道”、“人”本身,其本质是自由主义。


雨果是在法国大革命80年后才用小说形式写出这番思考,不像胡适一生都卷在国共两党(都扼杀个体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夹击之中,在历史 的进程中去努力。如果雨果的《九三年》是在法国大革命时代出版,他不仅会两边都不讨好,甚至完全可能遭砍头之灾(两边都要砍他的头)。


以学生上街、“火烧赵家楼”拉开序幕的“五四运动”的特征则明显是群体主义。


我曾在“从否定五四运动开始”中论述过:狂热的学生以爱国的名义,冲进政府官员的私宅,砸家烧屋,抓到外交官群殴。从五四的火烧赵家楼(详见另作“火烧赵家楼烧毁中国”),就可依稀看到后来毛泽东的湖南农民(实为暴民)运动的烧杀火光,更可看到文革红卫兵打砸抢的刀光剑影。


原是新文化运动旗帜的《新青年》杂志,在“火烧赵家楼”的五四之后,很快变成鼓吹苏俄革命的喉舌。陈独秀提出五四有三大精神:爱国救国,直接行动,牺牲精神;并呼喊人民非得“站起来直接解决不可”。这三大精神,都是强调群体主义,更是煽动暴民运 动、造反革命。毛泽东当时激动地喊“陈君万岁!”就是从这种群体主义口号中看到了共产革命的机会(五四之后两年中国共产党诞生)。


当然有人会说,五四的口号不是科学 与民主吗?但这两点并不是英美文明的根本价值。科学是专制者也喊的,而对民主,美国先贤们是相当警惕的。美国的两个最重要的立国文件《独立宣言》和《美国宪法》,全部都没有提到“民主”这个词。我以往在文章 中多次谈过,这绝非美国先贤的疏忽,而是刻意回避,就是担心法国大革命那种多数暴政 ,以及中国火烧赵家楼式那种暴民。美国先贤重视的是“个利”,这是自由主义的核心。


五四运动的这两个口号,后来也完全“变质”。史料记载,陈独秀见了苏俄代表之后,接受了他们对科学、民主的新解释:科学是指科学社会主义,民主是苏维埃代表大会。而所谓民主集中制,最后就是集权。


五四的另两个口号“反帝反封建”更明显把中国带向歧途。事实上,近代中国主要深受两国之害,一是苏俄,输入马列理论和暴政模式,残害了无数中国生灵;更不要说俄国通过不平等条约曾割去中国大片领土(相当40个台湾)。二是日本入侵,导致千万中国人丧生,更给中共坐大的机会。而五四运动的“反帝”,要反的主要是英美的西方(为输入苏俄模式开道),并通过煽动民族主义 排外,拒绝西方文明。


“反封建”的口号也同样可怕,是要把中国传统文化 全部否定掉,变成一张白纸后,去画苏俄模式的“最新最丑的图画”。文革就是这种“反”法的最,把中国人都反成丧失基本伦理道德的“野兽”。


在这一点上,胡适们领导的“新文化运动”与这种“五四”也是截然不同的。胡适从没提出“反帝”口号,反而一直倾心英美价值,去世前的最后一次演讲还在呼吁“西化”。虽然“全盘西化”今天看来并不是妥当的用词和概念,因为西方并非只有一种意识形态。但认真探讨胡适先生本意,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指的西化,就是建立在个人主义之上的文化价值和宪政民主制度,是以“人”为中心的。


新文化运动主要提出反旧礼教,个性解放。但胡适的本意绝非全盘否定传统 文化。这里有几点根据:一是他在美国留学接受了导师杜威的“实验主义”,反对凡事一锅端、大翻盘,不喜欢“翻天覆地”,而是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点滴实验,“摸着石头过河”。二是他的性格也不是喜欢大杀大砍、激进狂飙式的。三是他对新文化运动的目的早有16个字的清楚阐述: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这里的“研究、整理”等,意味着对文化传统的仔细梳理(取其精华,剔除糟粕),而不是“五四”和“文革”式不分青红皂白的全盘否定。胡适认同(常引用)杜威的名言:“进步不是全盘的,而是零星的,是由局部来进行的。”


胡适曾在美国做过四百多场英文演讲,其讲稿对此也提供证明。他一直对中国的前途保持乐观,主要基于两点:一是他认为是短暂逆流(朝夕),而自由主义的民主潮流是“千秋”。二是他相信中国传统文化中有抵抗共产集权的因素。


其实,上述我对“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区分和认知并不是原创,胡适、陈独秀、蒋介石、毛泽东等早就或模糊、或清晰地阐述过。只不过没有像我这样把“个人主义”和“群体主义”明确分开;没有把“个人自由/个人权利”和“群体利益(这个名义)”对立起来。这是由于当年时空和信息的局限,导致他们对这些概念和其根基源头都不够清晰。


胡适认为“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是两回事,曾明确说,“1919年所发生的五四运动实是这整个文化运动中的一项历史性的干扰,它把一个文化运动转变成了一个政治运动。”这个调子明显是肯定“新文化运动”而否定“五四运动”。另外据历史学者唐德刚的《胡适口述 自传》,胡适更是明确否定“五四运动”。


陈独秀晚年对他盲从苏俄共产主义认错追悔,清楚表示回到早期信奉的英美个人主义,也等于是否定了“五四运动”,重回“新文化运动”的价值选择。


蒋介石总结“五四”时,“赞同的唯是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方面,却激烈攻击运动中的破坏偶像等反传统思想”。也就是说,蒋是反对摧毁旧礼教的“新文化运动”而推崇民族主义的“五四”。


毛泽东的区分则更明确,也更能说明“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性质不同,以及“五四运动”为毛的共产革命鸣锣开道、提供重要条件的作用:


1940年初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的演讲稿中,特别论述了“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不同。他说五四以前的“新文化运动”(他称之“新学与旧学之争,西学与中学之争”)是鼓吹“资产阶级的社会政治学说”(毛是政治敏感的,他知道胡适们要的是英美的自由主义);而“五四以后则不然……中国产生了完全崭新的文化生力军,这就是中国共产党人所领导的共产主义的文化思想,即共产主义的宇宙观和社会革命论。”所以毛泽东们一直高度评价五四,赞美纪念五四。


因为在毛看来,“火烧赵家楼”的五四运动,导致胡适们的自由主义败退,国民党为代表的传统文化断裂 ,共产党则由此发迹而占领了中国的舞台。“旧中国”和“自由中国 ”(胡适)都败给了毛的“共产中国”。这,就是五四的真正意义!


综上所述:胡适和晚期陈独秀都是肯定“新文化运动”而否定“五四”。但蒋介石和毛泽东则都肯定了“五四运动”。


我曾写过:“不用从别的角度,仅从共产党、国民党都歌颂推崇五四这一点,这个运动就值得怀疑 。如果用西方文明的基本价值(个人自由/个体权利)来衡量,应该说,这是一场煽动主义,走向集权主义的运动,它为国共两党的专制,奠定了基础。”


所以,充分肯定追求个人自由、个人权利的“新文化运动”,彻底否定走向群体主义的“五四运动”,才能使那个近一个世纪前开始的、追求自由中国的道路有一个明确的价值取向:走向个人主义、拒绝群体主义;一个清晰的目标:保护个体权利。


2014年 5月4日于美国


——原载 《曹长青网站 》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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