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30日星期四

《往事微痕》北师大是这个整人老手亲自抓的点(组图)


作者: 雷一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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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上帝宣誓 :我憎恨和反对任何形式的对于人类心灵的专政。


——杰佛逊(Thomas Jefferson)语


沈巧珍,还记得我吗?在北师大读书那会儿,我和你同系同年级不同班,虽然天天见面,却几乎没有说过话,但却知道你有个与温柔善良连在一起的外号“巧儿”。我知道你也是右派,是在青海西宁,在你“自绝于人民”以后很久了。当时我非常震惊:小巧玲珑,温柔善良的你,怎么可能干出反的大事?你到底是怎么成了右派的?你是怎么走上“自绝于人民”之路的?你是怎么死的……听说你是跳水死的,一幅画面立即呈现在我眼前:你,身着撕裂的衣裤,披散着参差不齐的长发,站在我们的母亲河——黄河 边的悬崖上。身体向着母亲河倾斜,高高地伸出双手,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倾诉:“风啊,你不要叫喊!云啊,你不要躲闪!母亲啊,你不要呜咽!今晚,我在你面前,哭诉我的愁和冤……”唱罢,向着母亲的怀抱跳下去……几十年前,当我唱着或听到这《黄河怨》时,这画面便呈现在我脑际。现在,在这种情景下出现,总觉得不太合适。因为,你并非死在外敌蹂躏的国土上,而是死在“人民当家作主”的时代里。1949年 “解放后”,我们所受的教育,尤其是北师大的教育,教给我们的是根深蒂固的相信组织,相信党的理念,是什么使你怀疑 这神圣的理念非“自绝于人民”不可呢?因此,我一直在寻找,寻找你的苦难历程,寻找你的心路历程,寻找我心中疑问的答案。


愿你在天之灵给我智慧,给我灵感,使我能写出真实的你。


(一)


在对你有了较多了解之后,我发现,你我有许多相似之处。


首先,我们都出身“不好”。我父亲笃信墨子学说,为传播墨子的“兼爱”思想而倾家荡产地办学校,1949年前,他的主要职业是教师兼校长,以宣传和实践“兼爱”(爱一切人)思想为己任——塑造/拯救人的灵魂;你父亲是老中医,兼卖药材和制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医治/拯救人的肉体。1949 年后,我父亲把他所办的学校及图书,无偿地交给了人民;你父亲也把全部药材及药厂无偿地交给了人民政府。他们都应当属于爱国的自由职业者,也许还都具有新兴的资产阶级思想的萌芽,如果按自然规律发展下去,也许会成为可以摧毁封建专制制度及其思想的中产阶级。可是,历史 有时真会捉弄人,他们都交出了自己并非剥削来的财产,放弃了他们为之奋斗半生的事业,因为他们都认为,“解放”必然迎来一个人民当家作主的时代,相信人民政府就是自己寻找了几十年的人民自己的政府。土地改革时,你我的家都住在城市,没有被划过阶级成分。当幼稚天真的你我,看到要我们填的履历表上有“家庭出身”一栏时,先是不明白何谓“家庭出身”,在明白之后,又以学校、老师、导师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的理论来分析问题 ,怀着一颗相信组织、相信党的红心,我填了“官僚资产阶级”,你填了什么?工商业者?资本家?资产阶级?据说,在批斗你时,有同学称你为“资产阶级小姐”,这不会是空穴来风吧?“血统论”在中国 源远流长啊!那时,天真幼稚的你我,对组织教育我们的“出身不可以选择 ,道路是可以选择的”,深信不疑;等到我们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时,一切都不可挽回了。现在我们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后人,如果这话真正算数,就应当从所谓履历表中取消“家庭出身”这一栏目。


跟我一样,你也有一个关心你,爱护你,体贴你的姐姐。在帝国主义长驱直入,蹂躏咱们国土的时候,我们全家告别南宁,沿着邕江乘船西行,当时叫做“逃难”(逃离国难)。这时,你们全家也离开江西清江,乘船沿着长江西行,到了四川万县。在万县,你姐姐该上小学了,可是,妈妈对她说:“你上了学,妹妹一个人留在家里,连个玩的人都没有。你就留在家里和她玩吧。”你姐说:“让我带着妹妹一同去上学,我担保带好她。妈,你就让我们都去吧!”妈妈终于同意了。这时,你姐虚岁六岁,实际只有五岁多。你才四岁,就跟着姐姐上了小学。只比你大一岁四个月的姐姐,主动承担了照顾你的责任。万县是个山城,雨水多,常刮风。一出门就得爬坡,山高路滑,你们年纪小小,从未撑过雨伞,妈妈设法弄来两顶斗笠,给你们一人一顶。每天清晨,姐姐和你,背上书包,装好中午的干粮,戴上斗笠,手拉着手,俯视着滚滚东流的江水,沿着一百多米高的石坎,拾级而下,走向学校;下午放学,又手拉着手,仰眺无际的蓝天,蹬上百米多高的石坎回家。有时,还一步一顿地边数石坎,边念儿歌: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老虎打不到,打到小松鼠。


松鼠有几只?让我数一数。


数来又数去,一二三四五。


累了,就坐在石坎边歇一歇。望着江边吃力前行的纤夫,你和姐姐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一起使劲儿,跟着他们唱号子:


嘿哟,嗬!脚蹬牢哟!


嗨哟,嗬!合力拉哟!


我拉的,不是木船,


是拉着,受难的祖国,嗬——嘿!


是拉着,受苦的同胞,嗬——嘿!


嘿哟,嗬!脚蹬牢哟!


嘿哟,嗬!合力拉哟!


要把她,拉出苦难,


拉到那,幸福的那岸,嗬——嘿!


拉到那,美好的明天,嗬——嘿!


唱罢,你“蹬”地跳起来,又顽强地往上攀登。无论烈日炎炎,还是刮风下雨,小小的你,从不说一声苦,喊一声累。艰苦而又充实的生活,给了你豁达、乐观、吃苦耐劳的坚强个性


1945年,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了。我的全家,从广西西部的靖西,乘船返回南宁。这时,你和姐姐正好要升五年级,全家迫不及待地要“打回老家去”。可是,那时要返回的人数以万计,没有火车,只能坐小小的木船。为了等船,到达汉口时,开学时间已过。姐妹俩,你帮我,我帮你,自学了几个月。在开学时,跳一级,同时上了六年级。小学毕业,你们同时考入圣约瑟女子中学。和小学时一样,仍坐同一座位,老师、同学都以为你们是双胞胎,对你们又羡慕,又爱护备至。在这学校里,你知道耶稣为了拯救世人,心甘情愿地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你知道,人活在世上,必须爱一切人,切不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知道,人家要打你的左脸,就把右脸也转过去让他打;人家要脱你的外衣,就把内衣也脱给他……你学会了仁爱和宽容。


1949年,当父亲把自己的财产无偿交给人民政府后,你们正好初中毕业,你想继续读普通高中,以便升大学,你姐何况不是如此?于是,一个难题摆在你们面前,父亲只靠做点小生意维持家计,连糊口都有困难。怎么办?这时,你的好姐姐对爸爸说:“爸,妹妹酷爱读书,也会读书,人又聪明、刻苦,就让她去读普通高中,我去考中专。三年后,我中专毕业,再支援妹妹上大学。”爸爸同意了。你没有辜负姐姐的期望,一连考取了三所女子高中。最后你选了一所既管住宿、又对学生严格要求的市立第二女子中学。


你我上高二时,国家开始了大规模经济建设。急需各式各样的人才。于是动员一切具有同等学历者报考大学,我们这些正读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就被允许提前毕业,报考大学。由于受传统 观念影响,同学们都不愿报考师范去做“孩儿王”,你我就被动员报考师范;由于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观念的影响,同学们都不愿报考中文 系,你我就被动员报考中文系,因为你的作文经常被刊载在全校的板报上,我的作文经常被作为范文在全班朗读。当时,你我都被祖国即将出现的美好前景所鼓舞,没有什么比能为这美好前景贡献力量更幸福的了;“塑造人类灵魂”,更是神圣而又崇高的职业。于是,你我毫不犹豫地报考了“人民教师的摇篮”北师大中文系。


为了能考上大学,学校特意请数理化老师给你补课。你清晨四点起床,晚上十二点睡觉,挑灯夜战了几个月,从容镇定地走进了今天学子们望而生畏的全国高等学校统一招生考场。发榜那天,你二哥在《长江日报》公布的录取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名字,而且居然名列全区第一!当全家人都向你祝贺时,你只是淡淡一笑,说:“这是老师教学有方,教得好。我只是现炒现卖。今后我一定更加努力,决不辜负老师的期望。”不久,你又收到北师大寄来的录取通知书,里面还附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是北师大学生会和团委写的,说得多好啊:“祖国的建设,需要整个一代能够担当起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历史任务的新人,需要具备共产主义觉悟水平与道德品质和丰富的科学 知识、并且具有坚强的体魄和刚毅的意志的人。也就是说,需要很多优秀的人民教师来担负起这一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新中国的儿童、青年必须通过教师,通过由教师领导的整个教育、教养、教学过程才能形成科学的世界观,取得科学知识和工作技能,形成高贵的道德品格,因此我们以同志和战友的感情欢迎你。来吧,亲爱的新伙伴!”看后,你心情激荡不已,做一个合格的人民教师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1953年10月,咱们同怀五彩斑斓的梦想,到了北京,进了和平门外北京师范大学的中国语言文学系。


在学习上,你心无旁骛,认真刻苦。北师大的学生都是来自各地的佼佼者,由于你两次跳级,比起别人自然差了一截,但你毫不气馁,急起直追,成绩中上,没有一门功课补考过。你班有个男生肖敦煌,俄语基础很不错,从上大学那天起,就立志要翻译涅克拉索夫诗集,一有工夫就埋头翻译。你知道以后,为了弥补不给咱们开外语课的缺陷,还暗中跟他学习俄语。


青春焕发的咱们,都有一个强烈愿望:要健康地为祖国工作五十年。人人都自觉地锻炼身体,努力争取通过“劳卫制”标准。自发地组织了很多锻炼队,你就是古丽娅锻炼队的一员。同学们天不亮就起床,到运动场上跑步,举哑铃,玩单双杠,做自由体操,冬天还溜冰……由于你乐意为大家服务,凡事都认真负责,在二年级时,被同学们选为小班的女体育委员,得过体育运动积极分子奖章。


入学不久的一次晚会 上,同学们拉你唱歌跳舞,你推辞不掉,就载歌载舞地演唱了一曲“三套黄牛一呀一匹马……”,娇美的身姿、清润的歌喉,给同学们留下深刻印象。那时,著名评剧演员新凤霞主演的《刘巧儿》正被搬上银幕,电影里的歌曲风靡全国。也许是你的名字和刘巧儿的名字都有一个“巧”字,也许是你俩人都有善良正直的性格,也可能是你俩人都长得娇美可爱、小巧玲珑,也可能是兼而有之,同学们就亲昵地称你“巧儿”。你不善言谈,不喜出头露面,更不拉帮结派,“汇报”他人。无论见了谁,都是腼腆地微微一笑。你单纯朴实、坦率正直,就像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不知拐弯抹角,不藏一点儿心眼,这用传统的眼光来看,便是有股“犟”劲儿。然而,究其实,这是无私坦荡,是对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的执著,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在那“不平常的春天”,你我都一样,虽然也看大字报,也听坛,由于不掌握情况,没有写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后来党团组织一再动员党团员行动起来,帮助党整风,你同宿舍的几个女团员,言谈之间不由地提到那句有名的话:“假若你是个青年团员,你就要用你自己 的实际行动来巩固这个称号。”觉得再不行动,实在辜负了“青年团员”这光荣称号。于是你们决定去采访。采访谁呢?有名的领导、教授,高水平的男生都已捷足先登,采访过了。想来想去,想到厨房,去看看是什么原因使伙食始终不尽如人意吧。采访结束后,写了一篇五六百字的章回式小说 ,揭露了总务处长、伙食科长等人生活上的不正之风,回目是《李壮士打狗孝主》。这件事,你班同学李授珊,写了一篇题为《悼念沈巧珍同学》的文章 ,摘录于下:


当时,我们中文系已从和平门外,迁到新街口外的新校。新校还远远没有建成,四周没有围墙,四邻的狗常溜进校园偷吃废弃物。对此,学校规定,可以轰走,不能打死。《李壮士打狗孝主》说的是,“学校一位湖南籍的总务长(且隐其名),非常嗜食狗肉,食堂管理员李某,为了讨好奉迎,竟将校邻农家之狗,打来烹宴总务长。李某长得身材魁梧,堪称‘壮士’,因煮狗肉时,需借用食堂的锅盆餐具等,厨师不允,李壮士便以其职权之威,强行为之。事后李壮士将剥下的狗皮,塞给厨师,以掩其口。”文章由你根据大家采访来的素材,整理加工成文,最后加了一个醒目的标题。为什么同学们端端推举你来执笔?未必是她们早已预料到后果之严重——除非她们已知道有“引蛇出洞”的阳谋 。多半是大家都知道,你热心为大家服务,而且写作课成绩优秀,中学时就经常有作文登载在学校板报上。


此文最初以大字报形式张贴出来,后来收入你班编辑油印的《苦药特辑》。在“苦药社”被定为反动社团之后,所有在《苦药特辑》中刊发过文章的人,都在劫难逃。也许因为此文是集体 采访,你只是整理加工并加了个题目的缘故吧,开初并没有把你定为“右派”,只是责成你在青年团内检查。可是,你检查了几次也没有通过,于是,你的“犟”劲儿来了,直截了当地说:“不就是要给我定右派吗?那就定吧!”于是,就给你定了,而且还是个“自报奋勇的右派”!如果当时你能预料到,这样一句话要以生命为代价,你就会长点儿心眼,你就要学会拐弯抹角,油嘴滑舌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使不说,你能幸免于难吗?不能的。最近,我从《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六卷中得知,1957年 6月18日,毛泽东曾派人拿着他的手书到北师大找过党委书记何锡麟。手书的原文如下:


何锡麟同志:


现派我的秘书林克同志到你们那里,请你将你们学校的情况告诉他,如果你无时间,请介绍一位别的同志同他一谈为盼!


毛泽东 六月十八日


(根据手稿刊印)林克在了解情况之后,毛肯定又作了什么指示,可这至今仍是秘密。也就在此时,亲自跑到北师大,除了要把了解他之为人的黄药眠先生划为右派,还干了什么勾当?据说,师大是这个整人老手亲自抓的点,他曾经说过:“铁狮子坟闹鬼闹得那么厉害(铁狮子坟是师大所在地),怎么才这么几个右派?”在那些日子,他们可能作什么指示,那是可想而知的。连一个老党员、系主任在他们的指令下都成了右派1,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岂能幸免于难?还有,你也许不知道(我是最近才知道的),与你有牵连的新凤霞也是右派,在中还被毒打致残,只是由于她是人们热爱的好演员,演戏还离不开她,不得不把她的遭遇秘而不宣。她的“罪状”,是因为坚决不与右派丈夫吴祖光离婚……那时,是我国历史悠久的“株连”术发扬光大的岁月,你是钦定的“六教授”之一的黄药眠的学生,与右派的老婆新凤霞同有一个“巧儿”的美名,再加上那明摆着的《李壮士打狗孝主》的“大辫子”,且别说你是否是资产阶级小姐,把你划为右派都绰绰有余了!你说,我的话对吗? 我们年级一共240多人,大约50多人被划为右派,几乎是四分之一,若加上因犯错误而受到各种处分的,则几乎占了一半,是京城高校学生的重灾区,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把你定为“右派”,并没有开过全班大会,直到你也参加留校劳动时,你班男右派才非常震惊地知道你也入了“另册”。可能是团小组最后定的,很可能也是在“上面”的指令之下,扩大了再扩大,补划了再补划的吧!我们丙班就补划了三人,不知你们乙班补划了几人?


李授珊《悼念沈巧珍同学》一文中还提到另一个人:“不久,我们班另一位印尼归国华侨同学黄家榜,当苦药社闹得仰脸翻天时,他身患阑尾炎,手术住院,恰于此时出院了。听闻此事,义愤填膺,说:‘党领导整风,发动群众提意见,等人家提出意见,又要整人家,真是岂有此理!’于是,他孤军奋战,自个儿深入学校厨房,找到那位厨师,重新核实情况,并将那张狗皮也索取回来,非要当众理论此事不可。可是,还没等他去理论,阑尾炎刀口,由于没休养好而发炎,又住进了医院。当他躺在病床上时,万万没有想到,他也被打成了右派,而且还呼之为‘重伤不下火线的右派’。”为什么说他“孤军奋战”呢?原来是,他一手拿着重新抄写的大字报《李壮士打狗孝主》,一手抖着狗皮,要在食堂前开辩论会的时候,《人民日报 》的六·八社论《这是为什么?》已经发表好几天了。人们内心充满疑问,虽然仍然有人暗中支持,却没有人敢响应了。


一篇短文,实事求是地揭发了货真价实的不正之风,竟使两位的好青年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另类”,贪污腐化等不正之风怎么能不在神州大地通行无阻呢!


1957年10月下旬,在右派们结束几个月的留校“学习劳动”之后的一天,系办公室的人把你叫去,要你在《沈巧珍问题的结论及处理意见》上签下你的大名。你看了这份手写的错别字不少的《意见》书 /《判决书》,惊呆了:想不到在团小组会上出于气头的一句话,现在竟然变成了这许多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状,竟然要背着“一般右派”的罪名,经受一年的考查!可是,我哪儿有一丝一毫反党反社会主义之心哪!不,是热爱,是一片忠心,是一种责任感,使我不考虑个人,坦诚进言的。我拒绝签名!但是,留校“学习劳动”几个月的目的,不就是要我们“口服心服,永不翻案”吗?还未走出校门,就要翻案,那还了得?岂不又会成为翻案的典型,挨批,挨斗?甚至,还会罪加一等!代系主任肖璋先生早就提醒我们,“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是否能从轻发落,就看本人的表现了。”罢!罢!罢!这正应了一句古话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只有自吃其果了。再说……不是要我们相信组织,相信党吗?……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你思前想后,不得不在那“判决书”/“意见”书上签了名,什么“意见”也没提。当然,当时你只是下意识地想:提什么意见也没有用了!并不是后来事实告诉我们的,“有什么意见尽管提”2纯粹是骗人的鬼话,只是给人以“民主”的假象罢了。


然后,你独自悄悄地大哭一场,便孑然一身,到了永定门火车站,登上西行的列车。面对冷冷清清、没有欢送、没有话别的火车站,四年前那彩旗招展、热烈欢迎的场面清晰地呈现在你眼前,泪水模糊了你的双眼……巧珍啊,别难过,莫悲伤!这时,有人在默默为你我祈祷呢,这是我写此文时才了解到的。其中一人,是一入学就钟情于你的男同学。你跟我一样,有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榆木脑袋,心无旁骛地为把自己培养成合格的人民教师埋头读书,从未考虑过要抓紧读大学的机会找个可以依赖的人。因此,你几年来对他的好心也始终没有感知。等到知道时,为时已晚。很久很久以后,这个男同学,曾去看望你的姐姐,谈话中说到你时,他曾无法抑制内心的愧疚,痛哭起来。


此外,还有不少男性难友在为咱们祈祷呢!也许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观念的影响吧,女同学大都不愿过问,只有你我这种听党的话一心一意帮党整风的傻瓜,才会有“天下兴亡,匹妇有责”的无私无畏,才会落入政治的陷阱。当男右们发现“另册”中也有女性,而且有纯朴、文弱、可爱的你时,无不惊呼:“我们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元曲名家关汉卿语),什么都能顶得住;她们是个蒸就烂煮就熟捶就扁炒就爆的血肉之躯的弱女子,只怕她们顶不住啊!”他们无不暗中为咱们祈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老天爷啊,求您给她们信心,给她们力量,让她们能平平安安地熬到可以开怀大笑的那一天吧!”


巧珍啊,如果你早知道这些,也许你就不会走得那么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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