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到2008年已是过去了42年了,正所谓弹指一挥间。每每想起就像昨日之事。印象之深记忆之新,那是我前半生中所没有的。我偶尔向儿女们及年轻人们提及那个特定年代的往事,他们往往睁大那一双双清澈洁净的眼睛,满怀惊异狐疑的神情:怎么可能?纯粹是一千零一夜。
是的,这只是在天方夜谭中才能读到的故事,竟然全在我生命历程中经历到了。幸或不幸,趣或无趣,我无从评论,仅如实记载下来,让后人也知道那荒唐年代的荒唐事。
那年,我正读高二。正是迈进高三提前准备高考的阶段。很多同学都紧张起来,但我却还是轻轻松松,浑浑噩噩。觉得高中毕业升大学是顺理成章的事,天生我才必有用嘛,有什么好紧张的。因此,外界的什么‘“气候”‘“风向”变化我浑然不觉,仍旧该玩儿就玩儿,该学则学。不知不觉学校停课了,朦朦胧胧“5,16”通知下达了,莫名惊诧中毛泽东在天安门 接见了红卫兵,戴上了宋彬彬献上的红卫兵袖套。于是乎首都红卫兵带着红司令的旨意,带着齐向东、谭力夫鼓吹的“血统论”潮水般涌向全国。血统论的核心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一时间随着红卫兵的传播,全国各地各单位掀起一场贯彻执行“无产阶级阶级路线”的运动,尤以中学为甚。对历史学家来说文革起始于批判“海瑞罢官”,但对于中学生来说却是起始于血统论的推行。
亲不亲,阶级分,这6个字就足以让天真纯净的中学生们热血沸腾,找不着北了。事情的确如此。原来融洽的师生关系没有了,同学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已不复存在,红五类的同学好像都带上假面具,六亲不认了。我们学校的红卫兵团成立了,头面人物均是各班的‘“红五类”(即父母是革命干部、革命军人、革命烈士、工人、贫下中农)而且大多本来就是校干部和班干部,因为在这之前国家在各个领域中早就实施这一阶级路线了,只不过没有如此明目张胆罢了。今日不同往日,可以痛快地一嗓子喊出:龙生龙、凤生凤……。且毫无顾忌了。于是全校师生根据出身分成三六九等。红五类的师生校内校外闹革命。首先在全校召开进行文革的誓师大会。学校的大喇叭吼道:红五类的师生到大礼堂开会;麻五类(医生、教师、小商贩、自由职业者、中农)到阶梯教室学文件;黑五类(地、富、反、坏、右)的狗崽子滚到大操场听训话。我虽然心里极不痛快,在那种大环境下,也只得装作一副愿意革命的模样,走进阶梯教室。
红五类在礼堂密谋什么我不得而知。阶梯教室的麻五类是恭敬地聆听宣读齐向东的《血统论》和谭力夫的《无产阶级的阶级路线万岁》,平心而论,这两篇文章如果不是立论错了,无论是在制造气势还是蛊惑人心上,它确实达到目的了,特别是谭力夫的《无产阶级阶级路线万岁》影响极大。它像鸦片一样刺激着红五类的同学,使他们时刻处在兴奋的状态,盘算着如何挥舞钢鞭进行专政。事实上,一些红卫兵同学确实挥舞着皮带“触及”过不服气的师生们的肉体。美其名曰‘触及’肉体帮助“触及”灵魂。此是后话。至于滚到操场上听训话的狗崽子的情况,我是听我的好朋友刘海康告诉我的。以校长杨蜀翘为首的“狗崽子”师生们按照要求低着头,列队听训。训话内容仍然是“血统论”。海康悄悄地对旁边的同学说:要是刘少奇 ,周恩来在也得站在我们中间,他们不也是“狗崽子”吗?那同学吓得直拉她的衣服:别说了,会听见的。顺便说一句,杨校长是川东地下党出身,但因江青一句话:川东地下党没有一个好人,加上地主出身,想不滚到操场都难。
从那天以后,各班红卫兵头们开始忙于夺校权大战,斗“学术权威”,到社会上抄家。每班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红卫兵就领导各班麻黑五类同学学习。学习内容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这期间我班出了一位人物,在我校文革史上赫赫有名。此人名叫肖泽东,在班上极其一般,学习成绩属中上,长相平常,个头矮胖,绰号“冬瓜”,总之才不出众,貌不惊人。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的名字:肖泽东。这是和我们“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舵手、伟大统帅”毛泽东同名。她的父母太有才了!竟然给她取了一个伟大的名字。这要是放在封建王朝笃定犯讳,弄不好还会掉脑袋,灭九族。她的家庭出身为小业主;父母与人合作或自己经营过小茶馆,这是一种稍推一把就是资本家,稍拉一把就是属于上中农或小土地出租等麻五类的边缘成分。由于她为人谦和,人缘尚可,所以红五类的同学也没怎么为难她,就让她归在麻五类中了。和我们一起在班里学习。学习中她没什么动作,并不起眼,也未为虎作伥。不过就是作伥,人家未必看得上。不知不觉中她未到校也没人注意。
她没来校一段时间后,突然,本班的几个骨干红卫兵回到班上嚷嚷:肖泽东这“狗崽子”狗胆包天,竟敢跑到省市委门前静坐示威,立即抓回来批斗,看她还敢不敢翻天!我们才知道失踪了的“冬瓜”原来跑到校外跟着大学生造反去了,不禁暗暗佩服,真是人不可貌相,不显山不显水,竟然敢高举起造反派的大旗。相比之下,我们却是逆来顺受少了些骨气。当晚,我班以魏季华为首带领一群红卫兵(除了我班的外,还有初中的)杀气腾腾地到肖家问罪去了。魏季华是班上颇为厉害的角色,精干聪明,城府很深,平素较为孤傲不太搭理人;别人也不招惹她。
文革一开始,由于她出身工人,便成了红卫兵,一下子便异常活跃,伶牙俐齿,言语刻薄。批斗麻黑五类同学很卖力,得力。自然便成了红卫兵的骨干。肖家离学校很近,是学校背后的盐道街上,只有五分钟路程。那是三间带楼的临街铺面房;楼上为自住,楼下不住人只堆了些杂物(楼下是被国家经租了)。楼上屋顶很低,房梁歪歪斜斜,仿佛随时会倒塌似的。就这三间东倒西歪屋,在当年一家人能住上,那是相当的奢侈(我家五口人就全挤在18平米的一间房)。这几间房就是她父母曾经开茶馆的房子,下面营业,上面住家。如今父亲已去世,两个哥哥在外地工作,家里就剩她与母亲相依为命。魏季华等人是晚上10点多钟去的,却扑了个空,因为她已跟着大学生们跑到北京去了。使劲拍门后,她母亲下来问找谁,魏等人恶狠狠地说:通牒肖泽东,盗窃了毛主席大半个名字,罪该万死!勒令她改为肖介石。她母亲,一个没有文化,和女儿一样矮胖的个头的小老太太,听了这一长串莫名其妙的叫骂、训斥,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发抖:随便你们怎么改,肖介石,肖狗屎,我都没意见!你们就是把她剁碎丢去喂狗我也管不了!说完,转身啪地把门关上了。这帮人觉得威风也抖够了,羞辱的目的也达到了!方才得意洋洋班师回朝。
大约又过了半月,肖泽东回到了学校。与走之前相比判若两人,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给我们讲述着北边的事:北京早已开始了批判“血统论”,首都红卫兵绝大多数成了保皇派(即保爹保妈派),犯下了一系列错误和罪行,该清算他们的保皇错误及他们走资派后台的罪行。现在全市的大学生已经成立了革命的红卫兵组织。我们也要成立中学红卫兵,但不是单纯的红五类出身,要联合一切愿意革命的人。我望着她不禁惊异: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言非虚!聊起魏季华等人到她家闹改名一事,她仅轻描淡写吐了两字:无聊。尔后她发起成立一个红卫兵组织:‘826锦江中学分团’,任团长。成为我校继红五类红卫兵后大众红卫兵的领袖,是锦江中学1966---1969年的风云人物。即使过去了42年,只要是我校初68级至高66级的学生,不知道她名字的实属凤毛麟角。
在她的鼓动下,我们这些挨斗的麻黑五类们基本上都加入了“826锦江中学分团”终于当上了改良后的“红卫兵”。虽说是时事造英雄,肖泽东决算不得英雄,但她却是我们学校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肖泽东的名字后来终于改了,改为肖静华,是她自愿改的,没人强迫,是否她也觉得和毛泽东同名有点不敬。但同学大多不认她的新名字,仍旧叫她肖泽东,她也只好答应。如今她已年逾花甲。2004年我回故乡见到了她,是即将退休的中学英语教师,俨然像一位慈眉善目矮胖的小老太太,眉宇间已找不到当年那种叱咤风云的英气了。这也算是岁月的侵蚀吧!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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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看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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